立秋多日,長沙依舊悶熱。我有時抱怨,都立秋了,還這么熱!母親從旁解釋,還有二十四個“秋老虎呢”。
夏去秋來,其間變化如果多放些日子,感覺還是有的。偶爾一次晚上睡覺忘開空調(diào),等到第二天醒來發(fā)現(xiàn)時,心里一動,秋來了。
南方秋天的涼爽是不穩(wěn)定的。在我的印象中,長沙的秋天直到11月份,還有特別熱的時候。只不過那種熱,越來越像夏天老去的余威,不像初夏——雖不那么熱,卻是氣勢洶洶的開始。
現(xiàn)代交通發(fā)達,幾小時就可以遠行千里,從長沙到北京,從亞熱帶到溫帶,氣候反差很大。南方多樹,到了秋天,滿眼都是秋的顏色,除了金黃,還有四季常青、深淺不一的綠色,層次非常豐富。
長沙的秋很長,如果遇上暖冬,清晨的寒意不是很重,卷曲的梧桐葉落了一地,讓人誤以為還是秋天。北京的秋很短,秋天剛來的時候就讓人珍惜。碧藍的天,斑駁的樹影,晝夜溫差很大,晚上睡得舒服,風扇好像剛拿出來沒用多久就又要收起來了。
院子里的南瓜和后面移植的絲瓜爬滿了空地,野草茂密,無插腳之處。生命的力量只是被我們掩蓋了,它們從來沒有向我們屈服過。
看著一院子野草,我卻沒有要除去它們的意思。北方冬天最讓人難受的是很少見到綠色: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,葡萄架只剩下枝干,月季也是。地上的薄荷、所有的野草都了無蹤跡。北方的冬天分外落寞,需要人格外曠達。
母親倒是覺得應該把草清理干凈,她說怕有蛇。母親的擔心也有道理,但一想到不久之后的寒冬,我就沒了除草的愿望。相反,我擔心自己耐不住久坐的疲乏,隨手把野草除掉了。我只允許自己把路上和路兩側的野草清理干凈,其他的任其野蠻生長。我的私念卻是要在秋的寥落、冬的枯槁里保留一點兒春的繁華,貪戀庭前草長的生意。如若真得“我境”,看得“秋不是寥落,冬不是枯槁”,除或者不除,就全看方便了。
美國漢學家艾愷稱梁漱溟是“最后的儒家”,梁漱溟這樣的儒家是我喜歡的,他把秋意講得感人、講得美,每次讀,我都有很深的共感。
梁漱溟說:“秋天恰是一年發(fā)舒的氣往回收,最能啟人反省人生,而富感動的時候?!彼臅r一氣流行,經(jīng)了夏的“盛大”、炎熱,天氣涼爽下來,體感是不一樣的。身影響心,不妨把“發(fā)舒的氣往回收”,看看書、看看草,反省反省人生。即便小孩,平日里四處奔跑,也有發(fā)呆的時候、安靜的時候,那也許就是他“收”的時候。
把“氣往回收”,卻不可停于“感慨”,還是為了“收拾收拾往前走”,秋冬過去是春夏,又是“活潑”“盛大”的時候。“往前走”是要“氣”的。最近常聽人說,說話耗氣。說得也是,話里有情緒,情緒最累人,有時還傷人傷己。話里有思慮,有關利益計較的話不僅動腦,還動心。但很多時候,逼得人不得不說,不得不計較,這就是生存,生存本是耗氣的。
生命也是。生命最初元氣滿滿,小孩要滿世界跑,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。開心了,自歌自唱、自舞自蹈;累了,往椅子上一靠,幾秒鐘就睡了。如果哪天孩子不喊不叫、不蹦不跳,那你倒是該擔心,他是不是生病了。
生命的氣原本是需要去“耗”的,或者不管你耗不耗,它終將耗散掉。之所以覺得耗氣,興許是氣不夠,耗氣方式不對。你看小孩,一個白天從不停歇,也不覺得耗氣。你要是憋著他,不讓他耗氣,他倒是會不高興,會憋出病。
在老子看來,人心最好還是“復歸于嬰兒”。孩子之所以元氣四溢,是他沒那么多思慮計較,是“不動心”。剛還在哭,給一顆糖,馬上咧開嘴笑,吃糖的時候睫毛上還掛著淚珠。
如果內(nèi)心清靜,說出來的話自然是心里的話、清靜的話,話說出來不僅讓人歡喜,也讓自己歡喜,說的時候心里滋生著力量,也能給人力量。
管子說:“敬發(fā)其充,是謂內(nèi)得。”氣要“發(fā)”,但要“敬發(fā)”,就不覺得耗氣了。這里的“敬”不同于一般禮儀層面之敬他人,更側重對自己的“敬”,這便有了虛靜的意思。
秋之所以給人“感慨”,“最能啟人反省人生”,也是“秋意漸深”“身感涼薄”,對一般人而言,更易擺脫外界的影響,清靜下來吧。內(nèi)心清靜,讓人豁達而有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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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中國教育報》2025年10月10日 第04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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